整整120年前,即1896年,上海《点石斋画报》刊发了一幅石印画,内容是描绘骑着自行车的外国士兵遭到一群狗的攻击。据所附文字说明,那是德国军队正训练军犬区分友军(德国、奥地利)和敌军(法国、意大利、俄罗斯),让军犬追赶撕咬那些敌军,作为保护己方自行车部队的措施。
数年后,《申报》刊登了一篇题为“脚踏车将来必盛行说”的文章。作者声称,正如德国历史学家梅嘉乐(Barbara Mittler,著有《一份中国的报纸:上海新闻媒体的力量、认同和变化(1872~1912)》)所概括的那样,“在各种交通方式中,自行车最为快捷、方便且价格实惠……正像许多骑着自行车环游世界的旅行者展示的那样,骑着自行车可以到达任何地方并有益于健康”。
这一切都显示,19世纪90年代晚期,中国人对自行车兴趣日浓。而其大背景,则是中国刚刚在甲午战争(1894~1895)中战败,引发了社会和政治的重大改变,固守传统的价值观念和体系,骤然让位于能够接受各种新事物的开放意识。
“进步”“摩登”自由车
小小的一辆自行车,在近现代中国急剧转型过程中,扮演何种角色?要深入理解这一点,需要对百余年前中国人日常所用的个人交通工具有所认识。
19世纪晚期的中国,仍处于“行人社会”,大多数居民徒步出行。对于富裕家庭来说,有几种可以替代步行的交通方式。一种是轿子,14世纪时已开始在中国使用;另一种是从国外引进的新发明——人力车。这种由一个人手拉的两轮车,19世纪60年代晚期在日本发明,很快中国人就予以仿造。在中国和日本,相比于轿子,人力车代表着巨大的技术进步。它不仅速度更快,移动更便捷,而且更省力,比抬轿子更人道。
自行车提供了替代步行的另一种选择。19世纪60年代晚期到70年代,清朝派往国外的外交官和留学生最早见到自行车,他们也是最早骑自行车(或自行车前身)的中国人,当然只是个别人尝试这样做。可能是受1873年出版的儒勒·凡尔纳的小说《八十天环游地球》激发,19世纪80年代晚期及90年代,几个西方冒险家曾骑车穿越中国,这是在中国本土最早出现的自行车。
在中国的西方人,尤其是基督教的传教士发现,自行车对于他们的出行很有帮助。正如一家澳洲自行车杂志驻中国记者1899年所写的:“自行车为在中国的传教士提供了极大便利。路况很差,但骑自行车行进百里,不是难事。”1904~1905年,晋中太谷县的美国医务传教士海明威,就骑着车去探访边远乡村的病人。因此,那个年代提到自行车,大家首先会想到西方人。20世纪初,市面上出现过一种描绘上海租界新奇事物的“新出夷场十景”木刻版画,其中一幅是两个西方人(其中一名女子穿着灯笼裤)骑自行车的场景。
在20世纪初的中国,如同此前十年,甚至更早时的西方一样,自行车开始被视作进步和摩登的标志。建于1900年的上海富丰面粉厂,是第一家由中国人经营的现代面粉厂,他们将最畅销的产品冠以英文的“Bicycle”(脚踏车、自行车)的品牌,以凸显它的生产技术最为先进。
在中国最时尚的大都会上海,出现几个率先接受自行车的中国人群体,这不足为奇。其中一个群体,由在国外生活、留学时学会骑自行车的人组成。宋耀如在美国度过了8年的童年时光,1886年以卫公理会传教士的身份返回中国。不久,他成了极成功的商人,也成为即将权势显赫的宋氏家族的家长。宋耀如不仅自己喜爱骑车,1900年长女霭龄10岁生日时,他就送给她一辆自行车。宋霭龄常常陪父亲骑着车,穿过上海公共租界的大街小巷。
1904年,陈冷创办了上海重要的日报《时报》,此前他曾留学日本,回国后极力推动如美国历史学家季家珍(Joan Judge,著有《历史宝筏:过去、西方与中国妇女问题》)所描述的“大都会氛围”。包括剪去满人所强加的辫子,留起短发;身着西式服装,头戴鸭舌帽,口衔烟斗;在自己的婚礼上,提供西式食品。特别的是,他还骑着一辆自行车。正如陈冷一位下属回忆,他“不坐人力车,脚踏车又快,又便,又省钱,随心所欲,文学家称之为自由车”。
骑车“迈向新世界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