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里是一个村。这样的村庄,在中国千千万万。在潮汕平原,这样的村庄在过去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。但在今天,它却吸引了众多作家的眼光,纷纷来到这个临近韩江出海口的村落,书写潮汕,品读文里。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魅力?有哪些奥妙?
答案其实很简单,这就是文化。是文化的力量和魅力,将这些作家吸引到文里。这里的文化,不仅仅体现于一条几千人的村里,就有36座祠堂,村里有图书馆,展览厅,有非遗项目英歌舞队、鲤鱼舞队、潮乐队等;这里的文化,还凝聚于遍布文里的各个家族祠堂、家庙以及庭院,盘桓于各家门顶上的牌匾、屋前屋后的石鼓与拴马桩,流淌于一条条麻石铺成的古巷,更渗透进所有文里人的血脉和道德规范、行为方式中。正是这交织着历史与现实、传统与现代,既重内容又重形式,既守规矩又一切皆成方圆的文里文化,令作家们兴奋莫名,眼界大开。于是,有了一本叫《煮酒文里》散文集,有对文里文化形态各种各样的感悟和展示。
郭小东是潮汕人,近期又有系列潮汕家族长篇小说问世,故他对文里的文化体味尤深:“文里的传统,没有被时间冲淡,祠堂、家庙以及各种各样的古老遗存,维护并制约着现代化的速率。尽管它已不可能是一片纯粹的净土,但是,它毕竟有过沉厚的传统因袭,乡土中国礼治的习惯和神明的残迹”(《煮酒文里·序》)。
温远辉的《秋到文里》,以富于诗性、柔和中有力度和情感温度的文字,侧重写文里村一条叫藤巷的古巷。这条修建于南宋理宗年间的古巷已有800多年的历史。它既是一个传说、一个象征,更像一条时光隧道,连接着历史、现在和未来。因此,徜徉在古巷里,沐浴着秋天的夕阳余晖,抚摸着留有沧桑刻痕的土墙,作者自然心生感慨、浮想联翩,联想到古村的前世和今生。是的,这就是在寂静中与历史对话,在文化的厚重中品味童年的记忆和乡愁的美好。
肖建国不同于温远辉。他的落笔点不是古巷,而是祠堂。祠堂遍布潮汕平原的各个村落,它是权威、神秘与法度的象征。但令人想不到的是,在文里村,竟然有36座祠堂。这不但在潮汕,在全国恐怕都极少见。肖建国不愧为写小说的行家里手。他不但细致描写了遍布文里的各个祠堂的外部环境,内部的结构与格局,更是以小说家的笔致,挖掘出了埋藏于祠堂背后的各种历史和故事,其间还穿插进大量的生活细节。在自然朴实娓娓道来中让人见证了历史的沧桑。
田瑛的写法有点“取巧”。他的取景点是人的表情。他从村书记谢秋强宽厚的脸上那招牌式的微笑,从文里无论男女老少柔和的“面部肌肉的线条”,“亲切而友善”的眼神,以及逢客“无一例外概笑脸相迎,必先敬烟,再端茶”。正是从这些自然而然、发自内心的民间礼仪,田瑛看到了一种源远流长的文化的浸润,并以小见大,从“文里之斑”进而窥见整个“潮汕之貌”。
与田瑛的以“点”见“面”相比,艾云则是“全景式”的书写。4.5万字的一篇散文,足见她写作的认真,思考的深入。在这篇名为《乡村启示录》的散文中,艾云以她一以贯之的诗性笔致和人性追问,从南宋时期文里谢姓的先祖、时任潮州路总管谢壶山和君和公主写起。当然,艾云关注的目光还是现代,是中国乡村的生态环境问题,见证文明教化的力量对于匡正世道人心的作用。
东方莎莎的写作似乎总离不开香水。所以到文里采风时也忘不了带上一瓶纳西素女香。而当她被香气裹挟着来到文里,端的是温柔婉曲,满纸留香。而且,这牡丹香气居然“飞上文里古老的建筑房梁上,去与象征‘德者富贵’的牡丹花拥抱去了”。这是作家的幻想,却也是现实的映衬。
《煮酒文里》中黄国钦、谢秋强、李煜群的散文也各有千秋,值得一读。黄国钦的《千秋文里,好汉放歌》,柔软温情中见出豪迈。谢秋强虽是文里村的领头人,但写起散文来,其情感、意境和优雅丝毫不逊色于作家。李煜群是潮州本土散文家,他对乡村文化自有一份坚守的执著和独到的理解。值得一提的是本书还收进了张建渝、伊始和黄国钦关于“当下的文学怎么抒写乡村”的对话,对话中不乏精彩的见解。
文里是一个现代化程度相当高的乡村,也是一个特色鲜明、文化积淀深厚的乡村。文里对于中国新农村的建设无疑有着多方面的启示意义。比如如何重新认识乡绅和“老人堂”在稳定乡村秩序中的作用,如何有效地保护生态环境,等等。而对我来说,我感悟到文化是一种气质,这种气质深深植根于传统文化的沃土中,又与当下的现实生活紧密相连。如果中国的乡村都像文里这样拥有自己独特的文化气质,那么,它就可以拥有青山绿水和梦想,乘着乡愁的现代化航船,在时代的大江大浪中淡定自如地行驶。